中国企业报集团主管主办

中国企业信息交流平台

微博 微信

李东生:船长驾驶他的船

2023-01-12 13:50 来源:中国企业网 次阅读
 
李东生:船长驾驶他的船


  要理解李东生的焦虑,就要理解他在TCL中的角色。


  作为立于船头的船长,他拥有最高的职务,也承担着最终的责任。

  在长达40年的时间里,他带领TCL从湖泊江河驶入汪洋大海,

  决定踏上哪一条航线,闯荡哪一片危机四伏的海域,

  登陆哪一个无人的岛屿。他的体力、耐力,以及每一个判断,

  都与整船人的命运息息相关。

  “危机”

  65岁这一年,李东生先生开始尝试“撸铁”。

  通常,第一次接触力量训练的人,会更缓慢地进入状态。面对体重70公斤的李东生,他的健身教练苗振建议,从自身体重的五分之一,也就是14公斤开始。但李东生不愿意,他直接上来就是40公斤,短短两个月后,又加码到135公斤,接近他自身体重的两倍。苗振入行20多年,学员里企业家、明星、官员众多,但在他的印象中,“在这个年纪、这个体重、做这么高强度训练的”,只有李东生一个。

  加到135公斤的时候,铁片不够用了,李东生想把公司保安健身用的铁片也拿出来,最终被妻子魏雪严厉制止。魏雪一脸严肃地找了苗振好几次,不能再加了,再加容易受伤。有一次她路过健身房,看到丈夫练得让人心惊:“很重的硬拉,上举,憋着一口气做的那种。”

  关于“撸铁”,李东生的核心诉求是让自己恢复最佳状态。作为TCL董事长、一艘大船的掌舵者、13万员工的管理者,最近这一两年,他发现自己精力明显不如从前:白天开几小时的会,嗓子会不舒服,得喝两杯咖啡提振精神;晚上熬夜看一会儿文件,眼睛、颈椎、腰椎都会痛——这是年龄带来的变化。

  他开始对抗年龄。原本他没有做力量训练的习惯,平日里只是游泳、打高尔夫,当作工作外的消遣,但从今年4月开始,他每个星期“撸铁”两次,不出差的话,放在周末,行程一多起来,就在工作日的早上8点半开始。

  苗振能明确感受到李东生在“撸铁”这件事上的“焦虑”:不能再加重量之后,李东生换了个方法,加数量。原本做8次的动作,他做10次;教练让做10次,他就做12次。每一组训练之间要休息一两分钟,他缩短到30秒。一个小时的训练结束,他带来的两套运动服都被汗水浸透。但这几个月的努力,他也看到了成果:精力真的恢复了不少,身体的疼痛少了许多,新的肌肉也长出来了。

  追踪这股焦虑的源头,身体的控制只是表层,更本质的,是李东生对外部世界的一种反馈:新冠病毒改变了世界,全球化的浪潮不知在何时调转了方向,他觉得这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而大变局之下,TCL这艘大船,到底要往哪里走,作为船长,他得有更充沛的精力,追寻更明确的答案。

  也许,在外界看来,这种焦虑有些难以理解。过去几年,TCL的发展上了新台阶,营收超过了2500亿,跻身世界500强,但李东生感到,世界在改变,中国也在改变,作为TCL这艘大船的舵手,必须要看清楚“百年大变局”内在的逻辑和趋势:为什么在过去几年,中国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变化的历史根源是什么?对当下的影响是什么?作为一个民营企业家,应该怎么去理解和适应变化?怎么能看准未来,让企业走得更好、更远?

  为了搞清楚这些问题,李东生像重回了大学时代,开始系统阅读世界政治、经济、历史、哲学书籍。在他办公室的书架上,可以看到凯恩斯、亚当·斯密、福山、布热津斯基这样的思想家的书籍,也有基辛格、李光耀等人的著作。

  可即便是看过这些书籍,李东生依然无法摆脱焦虑。接受《人物》采访的前一个晚上,他还熬夜写了篇报告,是关于企业经营、时代变化的问题,思维一度过于活跃,整晚都没怎么睡好。

  要理解李东生的焦虑,就要理解他在TCL中的角色。作为立于船头的船长,他拥有最高的权力,也承担着最大的责任。在长达40年的时间里,他带领TCL从湖泊江河驶入汪洋大海,决定踏上哪一条航线,闯荡哪一片危机四伏的海域,登陆哪一个无人的岛屿。他的体力、耐力,以及每一个判断,都与整船人的命运息息相关。

  大海是神秘的、迷人的,也是危险的、残酷的,风暴、气流、暗礁,随时有可能让大船倾覆。在40年的尺度里,那些与TCL一同出发的企业,大多暗淡,甚至消失于风暴之中。唯有TCL是个例外,它奇迹般地扛过每一场风暴,成为“幸存者”——

  上世纪90年代,电视品牌价格战,大大小小的企业下场应战,TCL也参与其中,一部分人被排挤出局后,接受凋零的命运,但TCL活了下来,王牌彩电成了销售神话;2000年,中国企业相继走出国门之前,TCL已开始全球化,并购汤姆逊电视和阿尔卡特手机失利后,一度亏损数十亿元,陷入至暗时刻,但10年里,它挣扎着回到轨道上,现在是北美、欧洲、东南亚消费者最青睐的品牌之一;2009年,TCL创立华星,2020年又收购天津中环集团,驶入到半导体显示、新能源光伏这样的泛半导体深海,转型为高科技企业。

  为什么是李东生带着TCL活了下来?李东生的友人、TCL前高级副总裁赵忠尧给出了一个答案:时代给了企业家丰富的机遇,“就是说李老板很lucky(幸运)”。他接着说:“但如果这个人一辈子都lucky,得好好想一想是为什么。”

  在他看来,李东生身上始终没有消散的,与其说是焦虑,更准确的词语应该是“危机感”。那是不同于其他同时代企业家的一种特质。正因为海上的风浪无差别地扑向每一艘船,面对大海,面对复杂,船长的危机感格外重要。与风险共生,就是与机遇共生——这是海上的生存法则,也是属于船长的智慧。



  让方向成为正确

  说完那番话,杜娟有些忐忑。她已经察觉到,现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包括董事长李东生,对方面色凝重,未发一言。

  那是2017年4月12日,TCL集团的一次内部高层会议,时任主管金融业务的TCL集团副总裁的杜娟上台发言。她是个直来直去的女性,留一头利落的短发,语速飞快:“整个TCL现在已经虚弱无比,就是个虚胖子,大家还不自知,觉得自己规模到了1000亿,但其实已经高血脂、高血压,你啥都有了。”

  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全场哗然。当时,在外界,甚至包括一部分TCL的高层看来,公司实力雄厚,是在海尔、美的、格力之后,第四家营收超过千亿的中国家电企业。连续3年都能如此,代表着稳定,也意味着未来能立得住脚。

  但杜娟并不这么认为。她拿出TCL过去的财务数据和友商对比:2014年-2016年,TCL连续3年营收超过1000亿,但净利润有明显下降的趋势,从42亿接连下滑至32.3亿、21.38亿。而在2016年,两家友商的数据为:营收1598亿元,净利润159亿;营收1083亿,净利润154亿。

  差距直观而巨大。这组数据摆出来,会场里再没人说话,气氛掉入冰点。杜娟的直属领导、当时的CFO见状,上台说了些安慰的话。杜娟回忆:“他可能觉得我讲得太过了,就往回收了一下,怕这些业务老大不高兴。”但她没料到的是,李东生面色凝重,直接点评道:“你(CFO)就不应该收,杜娟讲的就是对的。”

  对TCL而言,那是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大船行驶平稳,前方也并无威胁,但船长李东生,始终感受到一种潜在的风险:在过去,不少企业营收超过千亿之后就止步不前,甚至越来越差,如同无法挣脱的魔咒。此刻,“千亿魔咒”也落在了TCL这艘大船上。

  那场会议的后半程,李东生做了一篇名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改变自己才能把握未来》的报告,他在报告里说,如果不制止这种下滑趋势,“TCL很可能就会被冲到太平洋里去……如果不改变,未来两三年我们很可能就过不下去了”。

  其实,早在一年前,李东生已经看到了杜娟整理的财务数据。他反复对比其他企业与TCL的财务数据差异,直到一组数据抓住了他:2015年,某友商营收1384亿,相比于2011年只增长43亿元,但利润足足增加了两倍,从66亿拉到了132亿——这是结构性变革带来的核心能力的提高。

  2011年年底,这家友商企业进行了一场大范围的变革:精简产品品类,减少中低端、低毛利产品,扩大中高端产能;改变生产逻辑,按需生产,客户下单,立刻制造,三天到货;减少投资建厂,把省下来的钱投入到研发中。这之后,他们甩开其他同类企业,驶入更广阔的海域。

  在对手的航线中,李东生试图寻找答案。

  以4·12会议为标志,李东生开始着手实施新一轮变革,核心举措就是将TCL的两大核心业务——智能终端与半导体显示进行拆分,这被称为“双子计划”。

  李东生认为,两项业务的商业模式和管理逻辑差异很大,同在一个集团中,资本市场难以看清企业的战略,导致集团估值低。但那时,来自外界的反对声音非常剧烈,杜娟也听到过那些刺耳的评价:“别人说我们贱卖资产,说李董是资本运作的高手。”

  她也曾想过一个折中的方案:不做拆分,还是在一家上市公司里,但按照“双子计划”去管理。她觉得,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样做,实质上是有效果的,形式并不重要。“如果不拆分的话,能兼顾公司内部的管理,外部的资本市场、股东们,这好像是各方都满意的一个结果。”

  但是李东生不同意,他对杜娟说,“我没有做错”,态度坚决。“他觉得做这个事情有利于公司和股东,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会越来越差。而他自己,没有任何的私心在里面,到今天为止他都是个负翁,负资产的负,借了一堆的钱。”杜娟回忆当时的场景。

  这是一位有些贪心、固执的船长,实质和形式,李东生全都要。他一定要走拆分这条路,而且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做成。杜娟觉得,她和李东生二人在处事上有着明显区分:“我做这个事情,达到90%也算有效果了,他一定要做到100%,甚至110%。”

  在李东生的坚持下,“双子计划”彻底、完全、毫不犹豫地推进。就在完成的三个月后,证监会发布了企业可以分拆资产上市的管理规则。不管是杜娟,还是参与到这个项目中的人,抑或是曾经批判的声音,都在这时发觉,船长因为危机感,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直到现在,杜娟想起那些挣扎,也会感慨李东生的那股劲儿:“我们经常会说,碰了个头破血流了之后,就想算了,不做了吧。他不是,他真的就是咬牙,最后的那一下子,他一定是咬牙过去的。而且你发现都成了,我都觉得这个很神奇。”

  在一起共事20余年后,杜娟对李东生的危机感有了更多的理解:“其实做成这个事情,不代表着这个事情是对的,但是他,就是要先做成再说。如果错了,再把它往对的方向引。”船长有了方向,没人能保证方向是否正确,但他全速前进,冲破迷雾,某些时刻,他要让方向成为正确。



  至暗时刻

  时间拉回到20世纪80年代,船真正出发的那一刻。那时,整个中国的制造业发展得迅猛,电视、冰箱、洗衣机,各类家电走进具体的生活里,成就了一大批企业和企业家。TCL就诞生于此,它从制造磁带的合资公司转型而来,后来开启彩电业务,但也不可避免地加入了一场彩电大战。熊猫、金星、牡丹、飞跃、长虹……各种各样的品牌异军突起,从地方向全国扩张。李东生当时甫一执掌TCL电子集团,就要加入这场战争。

  那是一个机遇无限的年代,大海的滋养是均衡的,起到关键作用的,是企业家的胆量,谁敢先迈出一步,谁就第一个吃到螃蟹。当时,为了将产品销往全国,企业们大多选择代理制度,让代理商异地交货、异地收款,再把钱转给企业。这种模式可以铺开市场,但也有风险,代理商随时可能卷钱跑路,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后,市场中的信任就消失了。

  李东生当时30多岁,是个敢于尝试的年轻人,他改变了代理制度,尝试在西北、西南等地设立TCL的分公司,只要投入不多的运营资金,就可以规避非常大的风险和试错成本。

  这个决定在今天看来十分寻常,但在当时,李东生领先了所有企业,甚至领先了自己的供应链。业内称之为“先有儿子后有爸爸”,在分公司制的销售网络建立完成后,TCL才彻底解决了电视生产的问题。

  分公司制度起了作用,那几年,TCL的王牌彩电一度达到1.8亿元的月销售额,缔造了制造业中的销售神话。新千年之后,TCL转入手机赛道,依靠强大的销售网络再次做到了国产品牌销量第一。金喜善一袭红裙,出现在TCL的广告片中,是那个时代的共同记忆。因为品牌、营销、产品都有过硬的实力,赵忠尧说:“那个时候给我们一个石头,我们都能给它卖出金子价格,感觉自己什么东西都可以卖掉。”

  那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不管是对TCL而言,还是整个中国。2001年的莫斯科,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的萨马兰奇,面向台下各国申奥代表团说出“北京”的发音,千里之外的北京长安街头,庆祝的声响延续至午夜。同一年11月,中国被宣布成为WTO一员,会议的地点,正是如今举办世界杯的卡塔尔。

  在创造过奇迹、拥有强大的现金流之后,在看到全球化的第一朵浪花之后,李东生决心要做中国企业全球化中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故事有着光鲜的开头。2003年,在香港的一次业务会谈中,李东生偶然结识了全球最大电子产品制造商、法国汤姆逊公司的CEO查尔斯·达哈利,双方刚刚坐定,达哈利开门见山:“TCL有没有兴趣收购汤姆逊的彩电业务?”

  汤姆逊是欧洲的“彩电鼻祖”,年销售额曾是TCL的3倍,占有12%的美国市场和8%的欧洲市场。放在李东生眼前的是两个选项:收购汤姆逊,促成“中国企业第一次兼并世界500强企业”,“中国企业第一次全球化探索”;不收购汤姆逊,错失的机会对手拿走。

  赵忠尧回忆,找到李东生的时候,达哈利还在与中国另外几家企业接触,谈论收购。赵忠尧跟李东生的想法一致:“你可以不要,但是他一定会卖掉的,对吧?如果他卖掉了,他就会卖给别人,国际化的资源就会向别人倾斜。”

  唯一反对的声音来自当时主管TCL集团战略和投资业务的严勇。他有北京大学计算机科学与美国斯坦福大学工商管理双硕士的背景,曾在多家外企工作。在分析研究基本财务数据之后,他提醒李东生,并购风险很大,要有足够的资金准备。同时,作为一家中国企业,TCL的团队不具备管理全球企业的能力。李东生问严勇:“你来管如何?”严勇回答,“我没有这个能力。”

  在一种成为世界第一的激情中,李东生忽视了风险,他认为,“这个机会对我们几乎是唯一的。”他用“泰山”为并购汤姆逊彩电业务命名,寄予最高期待,“泰山项目的成功实施,将创造一个中国企业的奇迹”。

  这之后,李东生和达哈利共同推动TCL与汤姆逊公司组建电视合资公司TTE。谈判过程中,在汤姆逊公司前任董事长的推荐下,李东生又筹建了TCL与法国阿尔卡特公司的手机合资公司T&A。

  阿尔卡特集团是拥有12万员工的电信系统和设备公司,业务遍布130个国家,它抛出的橄榄枝——阿尔卡特手机,也同时被多家企业争抢。竞争对手众多,李东生再一次忽略了风险——TCL没有委托咨询公司开展尽职调查,只派出自己的团队进行业务调查,随即进入并购谈判流程。

  2004年,并购完成,TCL全球彩电业务共计销售2259万台,超过了巨头三星,成为全球第一。同一年里,上海汽车收购韩国双龙,联想集团收购IBM的个人计算机业务。三家企业走在了所有中国企业的最前端,共同成为中国企业全球化浪潮的重要脚注。

  赵忠尧喜欢下围棋,他认为,李东生身上有棋手精神,做棋手跟做船长有相似之处,他必定要从整个棋局的角度看问题,看到未来的几步,看得比对手更远。

  只是,比别人多走一步,不仅意味着成功与收益,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海洋中存在着常年隐于水面以下的礁石或冰山,船上的人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海水之下,礁石锋利又尖锐,经验丰富的船长会知道,因为触礁而倾覆的船,远比被风暴掀翻的船多。

  李东生没能复现奇迹,在全球化的航道上,TCL触礁了。2004年第四季度,由于竞争对手诺基亚在全球降价,T&A受到影响,销量远低于预定目标,全年亏损约2.89亿港元;另一面,由于技术更新换代,汤姆逊原有的技术被新技术冲击,TTE的彩电业务遭受重创,2005年,TTE欧洲亏损8000万美元,太阳升起一次,就有20万美元伴随着清晨的雾气一起蒸发。

  内外交困。2004年的中国,诺基亚、摩托罗拉、爱立信等外资品牌闯入,山寨手机横空出世,TCL手机业务被打得措手不及。8月,TCL新推出的一款彩屏机,刚上市就被发现性能和质量问题,不得不紧急叫停,全部收回。2004年下半年,TCL通讯中国业务亏损超过3亿元——在并没有留出充足的资金的情况下,这几乎影响到整个TCL的存亡。

  重生

  从少年时代起,李东生就习惯在每天晚上临睡前思考今天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问题、可以总结哪些经验,思考得太兴奋,就很难入睡。后来,在成为大船的掌舵者之后,这些思考变成了一种自省和纠偏,他每时每刻紧盯着罗盘,校正方向,像吃饭、睡觉一样,这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自省是一把双刃剑,它让一个人保持着高度敏锐,也意味着方向偏移带来的失落、紧张、焦虑,会以超出常人数百倍的力度作用在他身上。比如面对国际化并购之后遭遇的失败,李东生几乎陷入绝望。

  船长承受着最大的压力。那段时间,他睡不着觉,每次接到电话或收到邮件,都是坏消息,像走不出的噩梦。有一次下属向他汇报工作,他听得窝火,把手机丢在桌子上,“啪就摔碎了”。那段时间,他摔坏了五六部手机,瘦了20斤。

  想起2005年,就是一个字,难。现任TCL科技集团COO的王成说,“银行不贷款了,供应商在考虑是不是给你继续供应,经销商在考虑是不是继续卖你的产品,同时野蛮人在敲门,觉得这公司原来一两百个亿的市值,现在变成20亿了,不用很多钱,就可以把你这公司控下来。”高管们都陷入迷茫,没人知道出路在哪里。

  回忆那段往事时,李东生的妻子魏雪也会陷入沉思:“东生那个时候非常压抑,非常恍惚,吃完饭了也不知道自己吃没吃,刷完牙了也不知道自己刷没刷。他晚上连续地失眠,白天磨牙磨得很响,就像两块铁片相互摩擦,我就在旁边看他那个骨头,很明显在‘咯噔咯噔’,我自己都觉得快窒息了。”

  那时,魏雪在北京经营着一家公关公司,她从北京飞到深圳,陪伴李东生。李东生不回话,她就“东扯西扯跟他聊”,最常说的话是,大不了一切从头来,最差能怎么样呢?“我讲的这些人生大道理,其实他比我懂得还多,但是我也得讲啊,我怕他出问题。”她带着李东生去散步,散步时,李东生抓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握紧,抓得她生疼,但她不敢说,也不敢离开。她甚至一度恐惧过,丈夫会不会迈不过去。

  现在,李东生已经可以平静地回忆那段日子:“不断给自我激励,就是说解决问题的方法肯定是有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找到。话是这么说了,这个事情越来越接近说它的deadline,这个事你明天不解决,这个槛就过不去了,就非常的难以承受。我自己差点被自己给压垮了。”

  事实上,这并不是李东生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

  1985年,TCL通讯设备有限公司成立,李东生担任总经理,那一年,他才28岁,大学时学无线电技术专业,擅长做产品,而不是销售。那年年底,他带团队去西安参加了一次邮电行业订货会,只收获了零星几张订单,收入还不够付差旅费。企业不断亏钱,责任都落在他的身上,“我实在是没有心情面对大家,我感觉自己已经快崩溃了。”那份总经理的工作只做了9个月,李东生主动辞职。

  宽容的时代可以接受失败。3年后,1989年年底,李东生回到了TCL。在这之后的第16年,直到大船触礁,李东生才第一次意识到,相比于当年做总经理,成为TCL的董事长才是真正的“上船”。船开动了,船长站到了船头,身后没有了领导、总部,没有人为自己兜底,替自己做决定,这条船如何前进,它将面临的风险,甚至一船人的生死存亡,都要由船长来负责。

  他在几部电影中都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大浪来袭,船身七零八落,人们奔走呼号,跳下甲板,寻找一线生机。只有指挥室里一片寂静,船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跟着船一起下沉。“当船遇到危险的时候,船长是不能离船的。就算船要沉下去,你也必须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甚至干脆跟船一起沉没……我特别理解船长那种与船共存亡的心态。”

  李东生读《曾国藩传》,他认为曾国藩身上最重要的特质是,好学、自省、坚韧。曾国藩不像左宗棠聪明,也不比李鸿章圆滑,但他做事不取巧,基本功扎实。遇到绝境,曾国藩两次自杀,但都没有成功,不管面对多么艰难困苦的局面,他都能找到方式超脱出来。

  在李东生身上,也有这样一股韧性。王成认为,如果说是什么支撑了李东生和TCL走出困境,最大的原因是一种韧性:“他坚持相信说,我们想办法,咬牙也要挺过去这一关。”

  并购失利之后,王成曾跟李东生一起到美国,所有TTE职员一起开会,中外员工都带着愤怒质问:供应商不再给我们发货了,银行也不再给我们贷款了,还有什么办法没有?“他就讲,这个是我的责任,我来想办法把这个事情搞定,你们想办法把业务做好,我们还是能想到新的办法的。”

  当船长的决心战胜了绝望,海上的迷雾逐渐散开,大船面临的问题变得清晰起来:TTE的管理失控——国外团队与TCL团队有文化隔阂,李东生去欧洲与高管开会时,国外的业务主管汇报业绩时,面对亏损,若无其事,在周末如果打电话找人开会,国外的高管不开机。

  赵忠尧说,当时大家算过一笔账,按照预想,“怎么算都不会亏的”,但真正的执行中,一个细节是,“为了保交货,甚至把电视机用空运的方法运过去,成本非常高,这都是属于供应链管理当中非常大的问题”,类似的问题在TTE随处可见。

  T&A的困境则源于超高的人力成本。并购时,700多名技术和管理人员转入T&A,每月人力成本超过了700万欧元。TCL准备的5400万欧元运营资金,只够用8个月。同时,这些员工们签署的都是长期劳动合同,T&A无法裁员。

  2005年1月,李东生开始行动。他缩小T&A规模,锁定大运营商,确保现金流和盈利。同时组建了一个谈判小组,与阿尔卡特谈判重新安置其欧洲员工。谈判小组做好了不成功就让T&A破产的最坏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迫使阿尔卡特妥协。之后一年,阿尔卡特分批接收500名员工,人工成本和研发成本直接降了下来。

  2006年5月,李东生自己兼任TTE的CEO。他在两个月内三次前往欧洲,与汤姆逊协商重组。他通过谈判艰难取得了汤姆逊公司的配合。2006年10月开始,TTE终止代工业务外的销售和营销,裁员90%,寻找机会将欧洲资产及库存变现。

  在一轮轮谈判、重组、裁员中,TCL的失血止住了。历经18个月,2007年10月,TTE欧洲业务首次实现盈利,李东生走出至暗时刻。

  冒计算过的风险

  那些“幸存”的人,在走出至暗时刻之后,往往会陷入情绪的低落与焦虑,这被称为“幸存者综合症”。毫无疑问,李东生就是“幸存者”,在他的身上,这种“病症”变成一种长期存在的危机感,作为对抗“病症”的方式,他把全部注意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魏雪说,这么多年里,李东生的“铁人”形象,几乎没有破碎过。他长期保持一天工作12个小时的节奏,哪天没有干够,会觉得对不起公司。他没有假期,大年初一飞到各地的工厂给员工发开年利是。别人飞海外需要倒时差,李东生不用,乘红眼航班抵达,去酒店洗个澡,直接去开会。连他的家,都是工作的一部分,他跟家人住在TCL所在的园区里,上班步行到办公室只需10分钟,家里的餐厅,常常变成高管们的会议室。

  他的投入保持在生命中的每一天,但即便如此,危机感依然如影随形。杜娟在去年8月时同他聊天,还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觉到他是挺焦虑的。当时中环他希望能够更快一点(扩大规模),华星因为我们还有小尺寸(面板)没赚钱嘛,他也希望更快一点(盈利)。当时智能终端这边的业务更差,所以他也很着急,那时候焦虑得不行。”

  杜娟将自己定位为“职业经理人”,她有压力,会焦虑,但如果把这些焦虑与李东生的相比,几乎等于没有。杜娟反过来安慰李东生,跟他开玩笑,“我说你是做工业、做制造出身的,你应该知道一个产品更新换代啊,或者一个企业真的有起色,至少要一年的时间。其实明年的业绩由今年决定,你再着急已经没用了。”说了这些话,好像起了点作用,但没一个月,李东生又开始展现他的焦虑。

  船长可以焦虑,但无法东张西望,迟迟不做决策,更不能放弃判断,因为选择总会接踵而来。

  2009年时,曾摆在李东生面前的一个重要选择是:半导体显示,做还是不做?

  半导体显示是个特殊的产业,在TCL进入之前,这个产业一直把持在日韩手中,比如三星、LG等。它有高科技、重资产、长周期的特点,投资建厂动辄需要上百亿。它也像中国的猪肉市场,存在周期,供需关系的变化会直接影响面板的价格和企业的利润。站在2009年的路口,新的低谷刚刚来临,此前进入行业的公司,除了三星,几乎都在亏钱。

  来自TCL内部的声音是,怎么做?新技术和钱从哪里来?来自外部企业家朋友的意见则是,这是一场豪赌,成功率不到50%。夹在这些声音中,李东生也犹豫了。但思考了三个月后,他决定做,投资创立TCL华星。

  在那三个月里,李东生考虑了失败的案例:他专门去拜访台湾的友达光电和奇美电子,当作调研。两家企业曾经信心满满,宣称要打败三星和LG,但日渐式微。李东生分析,原因在于投入强度不够,同时没有大陆这样的市场容量。“高科技、重资产、长周期的产业,投入不够,容易导致后续发展乏力;当台湾企业的产品主要依靠出口进行消化的时候,就会更多地受到贸易局势和两岸关系的影响和冲击。”

  他也去看自己的对手:2000年至2010年这10年,日系电视品牌迅速失去了竞争力,三星超越了东芝、索尼、夏普和松下,跃居全球彩电销量第一。在这场格局的变化中,三星能够超过日系企业,最关键在于,三星拥有上游的半导体显示和半导体芯片产业。索尼、松下等公司,要么投错了方向,要么投入强度不够。

  赵忠尧说,“跟玩麻将不一样,麻将是暗着打,围棋是明着打,这跟做企业是一样的,你一定要了解你的对手是谁,你的对手如何。”

  看过了对手,再转回头看自己。赵忠尧与李东生共事近20年,他知道,李东生犹豫的信号,就是频繁跟身边的高管、朋友提起这件事。“在一件事情没有做之前,他是不太直接说的,他会认真思考很多东西,多聊,多谈。”

  那三个月,李东生跟赵忠尧聊过半导体显示技术的难度有多大。他们都认为,“这个东西它不是一个诺贝尔级别的技术,日本、韩国和台湾地区,这些企业都能做出来,所以它并不是特别难。”另一方面,TCL在2007年投资建设了自己的液晶模组工厂,组建了30多人的经营团队,有了一些做液晶面板的基础。除此之外,2010年TCL彩电销售1300万台,液晶电视销量排名全球第七位。即便无人光顾,自己的彩电也可以消化掉一座工厂的面板产能。

  考虑之后,李东生认为,自己有七成把握:“的确,华星失败的风险我们承受不起,但我们为什么要失败呢?”

  2011年8月,TCL华星t1产线投产,产能、良率快速爬坡,2012年9月达到月产10万大片玻璃基板。或许因为运气,华星赶上了周期回升,避开了亏损,当年就实现盈利。2012年,赵忠尧负责电视业务,李东生给他下了一个任务,华星要做1000万片面板,电视业务要负责消化500万片。

  后来李东生说:“TCL的至暗时刻是国际并购的遇挫。那个教训让我们此后不管做什么,内心都如履薄冰,压力如影随形。可是作为企业家,你永远也不能站在唯唯诺诺、平平淡淡那一边。那样的话,就什么都做不了。我曾对团队说,华星有风险,不做华星有更大的风险,只不过我们不知道是三五年后爆发,还是10年后爆发。”

  危机感的长期存在,在李东生身上有一种复杂性。他频繁登上船头眺望远处,也随时回到一团乱麻中,揪出那条解开问题的细线;他习惯犹豫,做一个决策需要三个月,但同时行事果决,做了决定就再也不会后悔;他容易焦虑,一度被并购失利击垮,又拥有一种在绝境中站起来的韧性;他时刻自省,随时自我否定,但他依然坚定,有第一个登上新大陆的信念。

  在焦虑的航行中,船长不断地做选择,不是冒险,而是冒计算过的风险。



  与危机共生

  相比于同时代的企业家,李东生觉得自己最大的特点是普通:家庭普通,父亲曾在运动中受到波及,年幼时,他和父母一起到工地生活;智商也普通,在华南工学院(现在的华南理工大学)就读无线电技术专业的时候,不管他怎么努力,同学就是能考出比他更高的分数,甚至连大四那年考研,他也失败了。

  因此,作为对普通的补偿,李东生格外努力:他是惠州最早一批考出报关员资格证书的人之一;辞任总经理的三年,白天上班,晚上上课,读下来两个非学位课程,涉外经济法律和工业会计。他连续参加了30年全球最大的消费技术产业盛会——国际消费电子展(CES),从1990年第一次到美国拉斯维加斯,持续到2020年疫情爆发。走向全球化的几年,他拉着高管们一起学英语,极度认真。去国际论坛发表演讲前,他把词先写好,然后把英文专业的秘书叫来,“你念一句我念一句,对着念”。

  但关于普通这个特点,王成并不认可。有人的天赋在应试,有人的天赋是持续学习。王成反问,那个年代的企业家里,会说英语的有几个?

  中国有黄金的80年代,时代赋予了人大量的机遇,企业像误入大海的小鱼,因为水域的丰富滋养,迅速成长起来。如今仍活跃在商业世界中的联想、华为、海尔,以及TCL,都是如此。

  在深圳起家的万科董事长王石曾经概括,包括万科在内的新型民营企业有共同的特点,在最初,企业的规模很小,创业资金很少或是没有,但在遇上时代的机遇,找到一个利润空间巨大的赛道钻进去后,就可以在短期内迅速膨胀。这些创业者没有受过现代企业管理的训练,企业家会成为一个独裁者,企业也会因为战略发展不清晰走入危机。

  正因如此,在驶入更大的海域,遭遇过海啸、暗礁、气流之后,空有机遇和胆识是不够的,在气候的变化中,失败跟成功来得一样快。

  在新的海域,知识、理性、系统的管理是重要的。船长要掌握足够多关于大海的知识,在一次次风暴中总结规律。他需要带领大船不断变革,行驶在江河湖泊中,一艘渔船就够用,面向大海,需要的是帆船、轮船、远洋船。

  因为两次变革,TCL成为了“幸存者”。

  一次是2006年的一个凌晨,魏雪在蛇口的公寓醒来,看到丈夫坐在书桌前,在信纸上手写文字,边写边改。后来,她坐在床上,盘腿抱着电脑,把丈夫手写的文字打到文档里,最终有了那篇《鹰的重生》。

  这篇文章后来被评价为“自我反思最为深刻、叙事抒情最为真诚、遣词造句最为考究”的企业家文章之一,李东生在其中写道:“我深深感到我本人应该为此承担主要责任。我没能在推进企业文化变革创新方面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和决策;没有勇气去完全揭开内部存在的问题……久而久之,使公司内部风气变坏,员工激情减退,信心丧失……回想这些,我感到无比痛心和负疚。”

  他认为,经营好一个全球化企业和经营一个中国企业完全不同,国际化本身没有错,企业文化和管理能力出现问题才是并购危机的根源所在。借着并购失利、公司失血的档口,从2006年6月到2007年年底,TCL从管理理念、组织结构到企业文化全面变革。

  另一次就是后来的“千亿魔咒”。4·12会议之后,李东生任命杜娟为集团COO。对她来说,这并不是常规的晋升,新职位比原来的职位高两级,越过了她原本的领导。新工作也有难度,她觉得自己做不来。杜娟感到不安,飞到新加坡度年假,出发前,她给李东生发了邮件:如果非要这样任命,我就辞职。

  回国之后,李东生又找到她,向她解释,让她坐到这个位置上,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敢对自己说真话:“当了企业的最高负责人,其实你能够真正听到不同意见的机会就少了。”他也需要杜娟和高管们一起做更多的事,除了“双子计划”,还有这些:变革组织,让能打仗的将军型干部取代政委型、参谋长型干部,裁掉冗余的员工;重组重大资产,关闭剥离旗下缺乏竞争力的企业。

  船长不允许自己错过大船运行中细小的变化,他要用各种方式保持敏锐,给大船升级。杜娟最终被说服,留了下来。

  两次变革都诞生在危机中。李东生后来说:“每次危机都是一场大洗牌,会淘汰一批跟不上变化、尽管曾经很成功的企业,但它同时又会为一批更有活力和竞争力的企业清理出成长空间。”

  人人都讨厌危机,赵忠尧觉得,讨厌的是“危”的部分,但却忽略了它的另外一部分——“危机,就是危中有机,机中有危。”船长要学会的,就是与危机共生。



  挺进技术“无人区”

  2015年年底,TCL又开了一个讨论会,主题是:品牌推广如何进行。有人拿出了方案,一幅李东生的个人形象照,旁边配了一行文字:坚守实业,挺起中国经济的脊梁。王成参加了那次讨论会,他跟另一位高管坐在一起,两个人小声嘀咕,对方说:“现在都互联网+了,我们还坚守实业。”王成应和,“好像是有点土啊。”

  互联网世界风起云涌的几年,风口一个接一个,刚创办几年的公司,可以获得上百亿美元的估值,媒体或是政府组织的各类企业活动,请来的主要嘉宾是互联网公司的创始人。互联网公司不只是远方的鼓声,还是真实的对手,它们带着新的玩法、新的盈利方式杀入行业,一度让TCL陷入迷茫。王成的感受很深,“面对这个新的对手,不知道该怎么打,就感觉我们被消费者抛弃了一样。”

  海上的诱惑很多。看着互联网的繁盛,魏雪也有几次劝李东生:“你看咱们那么大的投资里头,你哪怕拿出那么一点点钱咱们做点什么。”每一次李东生都是憨憨一笑,说,“咱们也没这个命,就踏踏实实地低头干活吧。”

  关于这个说法,李东生承认得更坦诚:互联网,尝试了,但没成功。2014年,TCL也试图转型互联网+,最终只有智能电视算是做好了,智能家居部门换了三个总经理,都是因为业务做不好,把钱给赔光了。

  技术,成了李东生最坚持的选择。这当然来自过去的教训。当年并购汤姆逊失利,正是因为汤姆逊的DLP(微显背投)技术,被三星和LG押注的LCD(液晶显示)技术淘汰。LCD的时代呼啸而来,DLP上亿美元的研发投入,就如同在大海上投下一颗石子,没有声响,甚至没有涟漪。

  技术也成了TCL更向前一步的基石。

  2014年,80后曹蔚然拿到了美国佛罗里达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系的博士学位,他跟两位师兄一起加入TCL。

  来到TCL之后,曹蔚然有些吃惊,在大学里,他跟师兄研究的是印刷OLED(有机发光半导体),一个非常小众又前沿的领域,还没有哪个国家、学校、企业的实验室攻克这项技术,但这是TCL在技术上的战略发展方向之一,“没有想到TCL这么大一个公司会做我们这么前沿的技术”。

  2019年,他被调到TCL华星,带领一个大约50人的团队专门攻克印刷OLED的难题。他感受到公司和李东生对新技术的重视:研发预算逐渐升高,从2020年的96亿涨到2021年的123亿;申请的数亿预算的实验室升级项目,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顺利完成。一次,他跟师兄向李东生汇报,他们在PPT里做了诸多的说明,怕技术过于前沿,老板听不懂。没有想到,不需要什么解释,“老板比我们想象中厉害”。

  对于技术的坚持始于2005年,那一年,李东生建立了TCL工业研究院,到现在,研究院已经有近4000名研发人员,15个研发中心。即便研究院常年处于只花钱、不赚钱的亏损状态,李东生也没有砍掉过这部分的预算,反而逐年增加。他深知,技术如同大船的发动机,只有拥有稳定、更大的马力,船才可以航行得更快,更远。

  对技术的投入,在众多的高管中,李东生是最坚定的一个。2020年年底,李东生找各位高管交流,跟TCL科技CTO闫晓林谈过后,他问:“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闫晓林说:“你需要学习技术,得提高技术能力。你一定要拿出时间来学技术,我来给你当老师。”

  李东生连说了几个“好”,让闫晓林把这个计划拓展到各位高管。下一次开会,课程已经安排上了,光是半导体显示这一块内容,就要拿出30节课,每节课半小时,总共15个小时来学习。

  关于新的技术方向,华星的COO赵军曾有过担忧。这是一片无人经过的海域,“其实之前我对于印刷OLED的产业化,一直是存疑的,我认为竞争力可能非常有限。”他觉得,技术的升级,消费者不一定能感知到,但成本的升级一定会影响他们的消费决策。

  赵军跟李东生集中讨论过四五次,每次都要讨论两个多小时,每一次,最后都是李东生说服了他。李东生说,作为立志成为全球领先的半导体显示企业,华星一定要有针对下一个技术的自己的布局。“你要有自己独特的东西,不能永远都是跟在别人后面走。”

  闫晓林也认为,下一代大尺寸显示技术是国际各大厂商研发的重点,以印刷OLED为契机,2023年,TCL要与三星、LG一起跻身第一阵营,“技术不领先,在显示领域就没有出头之日”。

  2021年11月16日,TCL华星发布全球首款65“8K喷墨打印OLED,是全球最大尺寸基于印刷技术OLED产品。这意味着,TCL在印刷OLED领域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船长的孤独

  船长是份孤独的职业,要收起激荡的情绪,耐得住寂寞。

  王成大学毕业就进了TCL,那时他是普通职员,一次培训,李东生来给大家讲课,讲完课,又被通知要去另一个地方跟大家合影。不像那些被前呼后拥的领导,李东生一个人朝拍照的地方走去,看着他的背影,那时王成心中有一种感觉:“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啊,反正我看他一个人挺孤独的。”

  高管们跟李东生保持着刚刚好的亲密与距离。大家尊敬李董,认识李董的所有家人,隔三差五去李董家里吃饭,但每次吃饭时,谁坐在李董的两边,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高管们有时开玩笑:最怕电话给李董汇报工作——正说着话,突然另一头没了声音,愣在这头的人,不知道是该继续说,还是应该停下,李董强大的气场可以顺着电话线传过来。

  杜娟说:“他的喜怒不形于色,不像我这样子,非常能够调动人,他就是再高兴的时候,跟团队在一起开玩笑的时候,你也会觉得他在教育大家……我们在一起喝酒啊,他很想喝嗨了,唱歌或者干什么,但是我们都觉得,他还是没有放开,至少在我们面前,我们不觉得他是能够放开的人。”

  李东生更多的情绪,以一种特殊的形态留给了家人。魏雪观察过,丈夫在外面,还会控制一下,一回到家,“我高兴就是高兴,我郁闷就是郁闷,我压抑就是压抑。”她可以准确地观察到丈夫的情绪,但对方绝不会主动来跟她说,“他不是能特别放松、特别敞开来跟人谈的,即便是跟自己的妻子。”

  有时她也会觉得,自己无法和一种巨大的现实对抗,那就是,在李东生的人生序列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TCL,其余的都要往后排,包括家人,也包括他自己。

  正因为如此,杜娟觉得,李东生“是整个TCL唯一不能下船的人”。她开玩笑,现在TCL的工作太疲惫了,“不利于女性保持青春”,但她被李东生的信念感召,愿意再多做一些事。等完成职责,她想去旅行、打球、为一些中小企业提供辅导。作为“职业经理人”,她是随时可以下船的那种,可以去做轻松的工作,过轻松的生活。“只有他,是永远在这艘船上,下不去了,所以他必须是这种很坚韧的这样子……这是我比较理解他的地方。”

  11月的时节,深圳温暖、湿润,在TCL的办公室里,能看到公园小山丘上有大块的绿色,塔吊的悬臂从山丘的后面伸出来,昭示着这座城市的建设进程。如果站在更高处,可以看到整个TCL产业园。

  在这里谈到TCL的未来,李东生双手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摊开,收回,抚平桌布上的每一处褶皱。在不同的阶段,船长有不同的任务。他思考更宏大的问题,为下一个阶段的长距离航行积蓄力量。TCL有更远的目标,李东生多次提到,“要做全球领先”:TCL要成为全球领先的智能科技产业集团。

  道阻且长。眼下,还有许多的问题与困难。智能终端产品转型困难,大集团不比小而轻的创业型公司灵活,难以快速迭代,试错成本高昂。杜娟也说,“大树底下难长草”,新一代的人才还在成长,新一代的管理者还在寻找。

  至于下船,或是沉船,李东生不是没有考虑过,而是不能考虑。“如果真的是一个合格的船长,你不能够往这方面想,这个就是底线。你要更加想,我一定能够把这个船带出危险区。”

  他始终留在TCL这艘大船上,在制造业里打转,源于年轻时一种朴素的愿望。

  李东生经历过上山下乡的特殊三年,那三年里,他跟同龄的青年生活在农村,时间只多不少,日子过得慢,没有电视,没有娱乐,大家白天去种地、养鱼,晚上,年轻人耐不住枯燥,有时去偷老乡的鸭蛋、玉米烤来吃,打发时光。李东生那时性格安静,不做离经叛道的事,那些夜晚,他常常靠看书打发时间。

  书很少,偶然获得一本,大家如获至宝,轮流传阅。那也是他阅读量最大的时期之一,古典小说、传统文化,看了不少。

  就像如今的年轻人一样,站在上世纪70年代的路口,青年李东生也曾感到迷茫和压抑。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没有人能想到后来的改革开放,“那个时候,就连高考的机会都想不到”。唯一能确定的是,像那些“前辈”们一样,就此留在农村,他不愿意。

  读书是他唯一的解药。他被这些书籍影响,心里涌起一股欲望,知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但具体要怎么去做,依然是朦胧的:“年轻人嘛,总是有一种成功的欲望,有一种不甘平庸的想法,但怎么能成为这个对社会有意义的人,真的是想不明白。”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思考文学、人生和命运。不敢说出来,那就写进日记里:“我不能碌碌无为,我希望能做对这个社会有价值的事。”

  到了后来,做有价值的事,有了具体的目标:驾驶着TCL这艘大船,驶向更大、更辽阔、更未知的海域。也是因为如此,船长驾驶他的船,夙夜向前,无法懈怠。

转载自2022年第12期《人物》杂志



点赞()
上一条:岳鹏:新发展格局下政信2.0赋能经济高质量发展2023-01-12
下一条:春节将至,史国良、纪连海亮相 PICO 视频赏名画、聊年俗2023-01-12

相关稿件

李东生势在必得奥马电器 丰满TCL家电集团战略版图 2021-03-19
李东生:科技制造的路一定要自己去蹚出来 2022-04-25
订单暴增拒躺赢 中国造船业发力LNG船市场 2022-04-14
自动驾驶成宣传话术 理想 小鹏删改“辅助驾驶”描述 2021-08-25
自动驾驶成宣传话术 理想 小鹏删改“辅助驾驶”描述 2021-08-24
国务院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 中国企业联合会 中国企业报 中国社会经济网 中国国际电子商务网 新浪财经 凤凰财经 中国报告基地 企业社会责任中国网 杭州网 中国产经新闻网 环球企业家 华北新闻网 和谐中国网 天机网 中贸网 湖南经济新闻网 翼牛网 东莞二手房 中国经济网 中国企业网黄金展位频道 硅谷网 东方经济网 华讯财经 网站目录 全景网 中南网 美通社 大佳网 火爆网 跨考研招网 当代金融家杂志 借贷撮合网 大公财经 诚搜网 中国钢铁现货网 证券之星 融易在线 2014世界杯 中华魂网 纳税人俱乐部 慧业网 商界网 品牌家 中国国资报道 金融界 中国农业新闻网 中国招商联盟 和讯股票 经济网 中国数据分析行业网 中国报道网 九州新闻网 投资界 北京科技创新企业诚信联盟网 中国白银网 炣燃科技 中企媒资网 中国石油化工集团 中国保利集团公司 东风汽车公司 中国化工集团公司 中国电信集团公司 华为技术有限公司 厦门银鹭食品有限公司 中国恒天集团有限公司 滨州东方地毯集团有限公司 大唐电信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中国诚通控股集团有限公司 喜来健医疗器械有限公司 中国能源建设股份有限公司 内蒙古伊利实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中国移动通信集团公司 中国化工集团公司 贵州茅台酒股份有限公司